远观如画,近处是人:当“滤镜”遇上真实人间
朋友圈里刷到过一张照片:晨雾中的梯田泛着青黛色的光,曲线如大地蜿蜒的指纹,远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,像给山水系了条柔软的腰带,配文是“偷得浮生半日闲,山水如画入梦来”,我手指悬在屏幕上,点了三个赞,心里却默默盘算着:若真站到那片梯田里,会看到什么?
后来在云南元阳,我找到了答案,同样是梯田,同样是清晨,可当大巴车停在观景台,我攥着门票挤下车时,眼前那幅“画”突然活了——或者说,碎了,观景台上密密麻麻全是人,三脚架比稻子还高,自拍杆像雨后春笋般举着,每个人都努力把脸凑进镜头,喊着“再往左一点!把那片云拍进去!”梯田里的水倒映着无数攒动的人影,远处的炊烟被汽车的尾气冲散,连空气里都飘着防晒霜的香味和导游的扩音器声,我原本想蹲下来摸一摸田埂上的泥土,却被身后的人流推着往前挪,直到听见旁边大妈抱怨:“早知道这么多人,还不如在家看电视。”
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朋友圈里的照片,照片里的梯田是“静”的,是经过镜头筛选、距离过滤后的“标本”——它裁掉了拥挤的人群,模糊了嘈杂的声音,只留下最符合“审美期待”的一角,就像古人画山水,总要留白,总要取“远山如黛,近水含烟”的意境,从不会画“半山腰挤着五个挑夫,河岸边蹲着三个洗菜妇”,不是现实不美,而是“远观”本身,就是一层温柔的滤镜。

“远看风景美如画”,大抵是人对“理想”的投射,我们站在千里之外看西湖,想到的是“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”;我们站在地图之外看敦煌,想到的是“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”,这些风景早已被诗词、被传说、被影像包裹,成了我们心中“美”的符号,我们爱的是那个符号化的“西湖”,是那个被历史滤镜美化过的“敦煌”,而非真实的、会下雨、会拥挤、会有垃圾的湖畔和洞窟,就像我们爱一幅油画,却不会爱画布上斑驳的颜料和画笔的痕迹。
可“近看全是人”,才是风景的“真相”,人群是风景的“解构者”,也是风景的“构成者”,你去故宫,远看是红墙黄瓦的庄严,近看会发现太和殿前的铜鹤翅膀上有游客摸得发亮的包浆;你去长城,远看是巨龙蜿蜒的雄浑,近看会发现垛口上刻着“某某到此一游”,台阶缝隙里长着倔强的小野花,这些“不完美”,恰恰是风景的“人味儿”,就像江南的乌镇,远看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水墨画,近看会发现河边洗衣的阿婆、巷口炸臭豆腐的摊主、摇着乌篷船的船夫——他们不是风景的“干扰项”,他们就是风景本身,没有他们的烟火,乌镇不过是一群空壳老房子。
有人说,现在的旅游就是“从自己活腻的地方,跑到别人活腻的地方看人”,这话有点刻薄,却也道出了一丝真相,我们总以为“远方”藏着诗,可远方的人,也正把我们当成他们远方的一道“风景”,你在洱海边举着手机拍“苍山不墨千秋画,洱海无弦万古琴”,对面的游客也在拍你——拍你穿着鲜艳的裙子,站在苍山脚下,像一株会移动的花,原来“人群”从来不是风景的对立面,它只是风景的另一种形态:远观时,我们看的是风景的“壳”;近看时,我们触摸的是风景的“核”。
或许不必纠结于“远看如画”与“近看是人”的落差,就像读一首诗,远看是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”的明快,近读会发现“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”的沉郁,风景的美,从来不止一面,远观时,我们学会了欣赏“意境”;近看时,我们学会了接纳“真实”,而真实的人间,本就是一幅“远观是画,近看是人”的动态长卷——有远山的静默,也有近处的喧嚣;有滤镜下的诗意,也有烟火里的热气腾腾。
下次再看到朋友圈的“风景照”,或许可以多一分理解:那不是欺骗,而是人对美最朴素的向往,而当你真正站在人群中,被挤得踉跄时,不妨蹲下来,看看脚下——也许会有一株小草,从石缝里钻出来,正对你笑呢。


